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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一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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齊月出發去打北莽的時候,聞人賀還躺在床上動彈不得。

墻外傳來此起彼伏的歡呼聲,幾乎要將墻頭邊的樹枝壓塌。我坐在門廊邊上,一邊托著腮幫子望著藍汪汪的天空,一邊聽著蓮實斷斷續續的哈欠聲。

天才剛剛亮,新生的太陽從東邊的天空緩緩地升起來,沒褪盡的星星和月亮還在天上朦朦朧朧地掛著。

回頭望了一眼聞人賀,我拍了拍屁~股,決定去街上湊個熱鬧。

可真到了街上,我頓時就有點後悔。這真心叫一個摩肩接踵,我幾乎被擠得雙腳離地,就這麽懸空跟著人流往城門的方向前進。清晨原本清澈的空氣,一時變得渾濁不堪,我呲牙咧嘴,苦不堪言。

蓮實側躺在雲頭上,眼角掛著打哈欠的眼淚,掩著張大的嘴巴望我一眼,眼中有著明顯的嘲笑。我不服氣地瞪他,繼續奮鬥。

好不容易到了城門邊上,卻也是人滿為患,別說看人群那邊齊月的臉了,即使是頭發絲兒,我恐怕也看不到一根。

鄉親們推推攘攘,吵吵鬧鬧,似乎沒什麽起床氣,完全很興奮。

我揣著袖子縮著肩膀,伸長著耳朵在人群裏胡亂聽著,本意呢,是想聽聽一些能打發打發時間的事情,比如說誰誰家又生了個滿臉麻子的姑娘,誰誰家又娶了個缺胳膊少腿的媳婦,誰誰家的漢子又背著媳婦給巷口的俏寡婦挑水了,諸如此類。

可沒想到,這種雞毛蒜皮的事沒聽到,卻是聽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。

聽說昨天夜裏,烏衣巷的公主外宅失了火,火是怎麽起來的,沒人知道。火說是從公主的閨房竄起來的,烏衣巷的人都說燒得倒是挺旺,火苗如同爬墻的蔓子似的,糊了滿眼。不過好在家丁發現得早,火還沒蔓延開來,就被澆滅了,最終毀了的,也就是公主的那間房。

這事知道的人不多,不過百姓一向和註重鄰裏的交流,這不,話一說,一圈人都顧不上看公主了,都伸長著腦袋聽了起來。

一個兩個聽到這樣的消息還罷,可人一多,就免不了要熱火朝天了。

餅鋪的掌櫃湊過來,臉上的麻子顆顆分明。

“公主府在公主出征前失火,這絕對不是巧合。”

炒貨攤的大嬸深以為然,“說不定啊,是有人想害咱們公主。”

嗬,都咱們公主了,看來齊月的確是很得民心。我點點頭,又順著大家的視線望向了油坊的憤青小夥計。

“肯定是那些該死的北莽,忌憚咱們公主蓋世無雙,所以想害死她,真是殺千刀的,看咱們公主上了戰場不把他們打得片甲不留。”

我皺皺臉,這一聽,就是平時去茶館偷聽說書聽多了。

這時,豆腐鋪的西施姑娘也忍不住了,只見她伸長了脖子湊到眾人跟前,嫩汪汪的面皮就像是新搟的餛飩,真叫一個吹彈可破,我不由得咽了咽口水,想起今早的早飯還沒來得及吃。

“我看啊,不見得是北莽的人幹的,很有可能就是咱們上林的內奸。你想啊,北莽那些莽漢,哪裏懂得這些小伎倆”

我和北莽不太熟,不予置評。

一直眼饞豆腐西施的布店二掌櫃見著自己心上人發話了,連忙附和,一張臉笑成了一朵綻開的菊花。

“是啊是啊,我看也是奸細做的,不然怎麽時間就挑得這麽準呢,這公主要出征的事兒,可是皇上臨時定下的,有道理有道理。”

一溜大姑娘小夥子面面相覷,大叔子二嬸子也相顧無言,好一會兒,不知是人群裏的誰吱了一聲,這聲音細細弱弱的,卻是如雷貫耳。

“有沒有可能,是皇上下的手”

眾人齊齊倒抽了一口涼氣,四處尋找著膽大包天亂放厥詞的人。終於,在人群的夾縫裏,發現了一身青衫一縷白髯的說書先生。

一見是見多識廣的說書先生,眾人的神情都變得有些高深莫測。

這說書先生倒是我的熟識,在聞人賀用不著我的時候,我常常溜到他的茶館裏頭去聽書,說得很是不錯。緊湊嚴謹,慷慨激昂的,要不是他在我的時間裏已經死了好些年頭了,我都恨不得把孟婆莊改成茶樓,然後把他留在莊裏,讓大家一邊喝著孟婆湯,一邊聽書。那情景,我只要想起來,就一陣躍躍欲試。

大家顯然對說書先生很是敬重,如同是分花拂柳似的,先生簡簡單單地走過自動分開的人群,站在了人群中央。

“一來,公主府沒了,公主的心裏就沒了退路,打起仗來自然就事半功倍,這對上林百姓來說,可以說是無與倫比的好事;再者,烏衣巷的那座宅子對皇上來說,可不是什麽有愉快回憶的地方啊。”

說書先生講完這番話,便用手捋著下巴的那搓山羊胡,大有故弄玄虛的意思。

人群陷入了詭異的沈默,大家各懷心思,望向了城門口。

齊月一個翻身上馬,大紅的衣袍,銀色的盔甲,清秀的臉龐在馬尾辮的襯托下顯得分外的英姿颯爽。她面露微笑,堅定高傲。人群又開始騷動,似乎受了她這身打扮的鼓舞。

她望著喧鬧的人群,猛地舉起了戰旗。朝陽的光輝灑在她的甲胄上,光芒萬丈,有如神祗。風吹起她的長發,同紅黃相間的旗子一同飄飛。染了顏色的蔚藍天空像是一幅輕描淡寫的背景畫,齊月的紅裙黑發,還有那燦爛的戰旗,成了這畫上最美麗的風景。

一時間,人聲震天,花瓣飛揚。

我雖然想問,上林是不是有什麽律法規定上街必須要帶花瓣,可望著這振奮人心的一幕,我實在是不忍心扯下旁邊小哥的胳膊問出來,只能跟著人群一起起著哄。

蓮實的臉色似乎變得更加嗤之以鼻了。

就在齊月出發後的不久,前方就傳來了噩耗。上林都城如同遭了一場百年不遇的洪水,沈悶潮濕的氣氛彌漫開來。夜幕下的皇宮,如同一頭屏住呼吸的野獸。

我長呼了一口氣,將胸口不祥的空氣擠壓出去,這才推開了聞人賀的房門。一擡頭,卻發現他正在穿著外袍。

“相爺這麽晚是要去哪”

“進宮。”

我一楞,這個時間,還有這個氣氛

“不如明日一早再去吧,夜裏露重,對相爺的傷口不好。”

聞人賀的動作一下沒停,自顧自地穿著衣裳。

“備馬車。”

今夜的上林都城尤為的寂靜,就著微弱的燈火,我能看到遠處深深淺淺的山川。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,宮門樓上的士兵似乎多了些,檐上的燈籠在風中鬼魅似的亂晃,總覺得下一刻就要掉下來。

聞人賀一言不發,默默地走在前頭。

皇宮的氣氛也很是奇怪,就好像是臉貼在漆黑的水面,張大眼睛想要看清楚水裏頭的世界。不知為何,竟有種雨後的潮濕感,就好像有滑膩的生物從後頸溜過,留下一路濕滑的痕跡。

我皺著眉,摸了摸起滿雞皮疙瘩的手臂。

第一次,那兩人的會面地點不是寢宮,而是禦書房。我望了一眼寬闊無比的書案,腦中立刻有了不太優雅的想象。朦朦朧朧的燈光,還有兩個熱血青年……

揉了揉發熱的鼻子,我退至一邊。

齊連生端端正正地坐著,就著燈影,似乎在想著什麽。看他單手撐額的嬌弱模樣,我的鼻子又是火辣辣地一熱。

“皇上,聞人相爺來了。”

宮人尖細的聲音兀地響起,好似瞬間將黑夜刺出了無數的洞。直到聞人賀走入了模糊的燈影,這些洞才像是某種生物的腮一邊,緩緩地閉合。

“晚上露重,怎麽還出來”

齊連生同我說了一樣的話,聞人賀聽了,卻是不同的反應。

“不妨事。”

回想起他對我說的那句冷冰冰的“備馬車”,我頓感自己人微言輕。

“身上的傷可還好些了這些日子朕沒能去看你,心裏很是牽掛。”

“好得差不多了。”

齊連生自言自語了一句“那就好”,便沒再說話。

聞人賀等在下頭也沒出聲,過了好一會兒,齊連生才慢悠悠的擡起了頭,望著他,眼珠子因為反光,眼神模糊不清。

“她沒事。”

說這話的時候,他的眼睛隨著猛地一抖的火光,微微一顫,就像是流動的河水因為一夜的大雪,猛地結成了冰。

“你想問的不過就是這個,如今大半夜來了,怎麽卻問不出口了”

聞人賀垂著頭,從齊連生的方向,恐怕只能看到他筆直的鼻梁和緊抿的嘴巴。

“賀啊,朕發現自己真的是越來越不了解你了。”

“臣原本就不值得皇上去了解。”

這話說得齊連生表情一僵,似乎沒想到他能說出這麽生分絕情的話來。

就像陰天裏猛地起了風,滿眼的綠樹在風中沙沙作響,雲霧在樹葉的縫隙中潺潺到流動,烏雲結成了團。好似一眨眼,都能眨出滿眼的水汽。

“你就是來跟朕說這些的”

聞人賀沈默了一下,才僵硬地擡起頭。

“臣只是突然想見見皇上。”

要我說,提到談情說愛,這聞人賀真可以說是個中好手,不止是有一手,這一手還十分之巧妙。看人家這,先打一巴掌,再給個甜棗。這棗子一下肚,誰還能想起先前的那巴掌呢,不要說是一巴掌,恐怕就算是一鞭子,人家也能美滋滋地挨下去。

就像是蜜糖融進了水裏,甜蜜的感覺一直蔓延到了他的眼底,可不知道為什麽,在這樣甜蜜的眼神裏,我感覺到了沈重的悲傷,就像是破舊的鐘沈進了深潭中,厚重的漣漪慢慢地漾開,水帶著沈重的壓迫湧進鐘裏,無孔不入。

猛地睜開眼睛,一種讓人喘不過氣的不祥感從我的心中升騰起來。

忙不疊地捏動手指,我懷著惴惴的心情,為遠在邊境的齊月算了一卦。

月亮在雲層中徜徉著,霜白色的月光均勻地灑下來,原本隱在黑暗的皇宮像是被掀開了面紗,在眼前漸漸露出了真面目。

我站在這冷漠的宮殿,望著北邊的天空,冷汗涔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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